在武汉大学校园里,有一位60多岁的阿姨,她常常和学生一起泡图书馆,也常常闲庭信步于操场,或在郁郁葱葱的珞珈山下沉思漫步,或在樱花大道上静坐冥想。这位劳作一生的阿姨,如今苦尽甘来,正过着她退休后,也是一生之中最美好惬意的时光。她很满意现在的状态:踏实,从容,惬意,自得。
她叫周凤琴,曾是华中科技大学紫菘十三栋宿管阿姨。因热爱阅读学习,闲暇时候积阅读五百本书,听了四百场讲座,周凤琴成了华科乃至武汉的文化名片。
因先后登上长江日报、长江商报、楚天都市报等本地媒体,以及人民网、新华网等全国媒体,2016年被评选为全国感动公寓十佳人物,人们记住了有这样一位勤勉求知的周阿姨。对阅读孜孜不倦的周阿姨也因此收获无数的拜访者、书友、网友。
纯粹.求知
2002年,周凤琴阿姨担任了华科紫菘十三栋的宿管阿姨。此后的十四年,她与华科几乎是密不可分,融为一体,因着个体的求知,勤勉,奋进,毫无功利地纯粹阅读,一种看似平凡的生活绽放出自己别样的光彩。
对于曾错失上大学的周阿姨来说,大学校园里寸寸缕缕的光阴变得格外珍贵。白天,她是宿管阿姨,晚上,利用仅有的闲暇,她会游走于华师,穿梭于省图,听讲座,看书。
无数个夜晚,在整理落实好学生的各项琐屑事情后,她开始利用仅有的时间充电学习。她的居室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其余是日常生活用品,目之所及最多的就是书,随着买的书越来越多,慢慢地,许多书就垒成一堵小墙。
她爱看书,哲学、史学、社会...她都读,最喜欢的还是文学。“文学与生活最为接近。”她说。最喜欢的是《红楼梦》,最喜欢的三个作家是余秋雨、三毛、周国平。周国平的三个自觉:乃生命、自我、灵魂,周阿姨尤为欣赏赞叹。她也喜欢俄国作家的小说,比如,《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我喜欢《安娜.卡利尼娜》里的列文,他是一个有信仰的人。”她说,又或许,列文对人生,对社会,真诚大胆热烈的探求,有阿姨的影子。
周国平老师签名书
担任宿管期间,她累积买书共500本,听讲座共400场。
她听讲座,会带着本子,带着笔,一边听,一边思考,大胆提问。在华科人文讲坛听肖复兴的讲座,她曾大胆提问“您认为什么样的爱情是最好的爱情?”在场同学无不惊叹敬佩。在听周国平讲座时,她犀利发问,“您认为在当下这样一个浮躁的时代,应该怎样拯救人的灵魂?”,周国平听后回复:“这位女士,您的发问,我需要用一个小时来组织语言。”
在一次论坛上,举办方采访周阿姨,提问周阿姨对某人文讲坛举办与否的看法,她大胆直言,“人文类型的讲座一定要继续下去,华科这所工科学校,男孩偏多,工科偏多,应该让更多的孩子们既有工科思维,又有人文素养。”就像《死亡诗社》里所说的:“我们读诗、写诗并不是因为它们好玩,而是因为我们是人类的一分子,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没错,医学、法律、商业、工程,这些都是崇高的追求,足以支撑人的一生。但诗歌、美丽、浪漫、爱情,这些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周阿姨也看重人文,看重生命与生活真正的厚度、深度广度。
根叔曾评论她“毫无功利地阅读,让你的人生变得更加美丽。”
十四年里,她的步子没有离开武汉,没有离开华科紫菘的一亩三分地,因为那儿有她需要守护的紫菘十三栋,还有那些需要照顾的朝气蓬勃、谦逊好学的男孩子。但,因为阅读、求知,她的视野、格局,已经开始走出武汉,走向中国,迈向世界。
周阿姨的笔记
心换心.爱回应
初高中时候,周凤琴阿姨是学校里的宣传委员,办黑板报,当播音员,热爱文字,活跃有激情。
成为宿管阿姨以后,她有一块黑色的黑板报,每逢迎新送老或天气转冷,她会在黑板报上及时写上祝福语、寄语以及提醒的字眼。她也曾在黑板上写:“有困难,找宿管。”孩子们需要缝缝补补,她二话没说接过,她是大家的家长与母亲。
被誉为华中海洋大学的华科,曾因一次下大雨,积水浸入寝室,水线高至膝盖,周阿姨连夜召集学生一起采取措施,彼时,家里也因大雨淹没过膝,家中还有女儿呼唤,她没有办法回应,女儿曾因此不理她。周阿姨也曾在这次抢险中摔伤,落得腰椎损。
有时候,她会用自己的工资买水果,放在楼栋里,学生想吃就拿,“我也花不了多少钱,”有时候学生会不好意思,她会说,“你要是看得起阿姨,你就拿着吃。”她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静默无声地供养帮助一些学生,尤其是来自远方,求学路上有经济阻碍的孩子。诸如此类,不计其数。
她一头扎进知识,扎进所热爱的华科,以及华科大的孩子们身上。面对学生的回馈与感恩,周凤琴反而觉得惊讶,“我没图他们回报,不过他们有这份心,我就很欣慰了。”
她对学生,不仅是生活上的照顾,还有精神上的鼓舞与支持。
2007年,华科人文学社刚起步,学生们自发实践创办《沉淀》刊物,周凤琴阿姨执意捐赠价值不菲的《二十四史》,大力支持学生们的人文求知。已经毕业的学生刘晨,与周阿姨是拥有十一年交情的挚友,刘晨每每在校内校外刊物上又些许文字,周阿姨都会帮忙收集整理摘录,待其归家,赠送给他。收到阿姨整理好的沉甸甸,厚实的摘录,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如今已经是澳门大学社会学博士生,任教于桂林理工的刘晨,每每出新书,会送一本给周阿姨,周阿姨常常如获至宝,欣喜珍藏。
十四年,无数的学生进入这栋公寓,无数的学生离开,很多的学生都记住了这里有一个周阿姨。她也会记得大部分学生的名字、专业,以及他们的就业状况。她会聆听他们的声音,留意他们的动态,为他们的成绩而开心雀跃,听闻学生事业或情感家庭有了美满结果而喜上眉梢为,他们幸福,她也满足了。
许多学生每年回武汉,必定回来看一趟周阿姨。学生出了新书,也会送周阿姨一本,周阿姨常常和学生互相切磋,零距离交流,亦师亦友,相谈甚欢。她是学生以及自己所热爱的华科最重视的粉丝与聆听者,她见证每一个学生的成长蜕变,聆听每一个学生成长路上的悲欢喜怒。她是学生最静默无声,温润,拳拳的守护者与支持者。
痛苦.清醒
人有时候受制于时代,受制于环境,每一个人都渴望得到最好的,但往往什么是最好,没有绝对好坏的标准与定数,也没有一个非黑即白的确数。七十年代的大学有多难考,很多人都知道,周阿姨一直对于没有上大学,心存遗憾,往后的日子里,她一直努力弥补自己所缺失的一切。
她的个性签名是:一个失败的人,甚至她想以此作为墓志铭。看着有几分沉重。清醒的人往往也是痛苦的。她是一个很亲切和气的阿姨,但她的脸色也有刚毅,犀利,是穿透苦痛后才有的色彩,是以苦难为底色的蜕变。也是自身保持成长、思考、学生般纯粹探知的表露。
她对很多问题都有自己的见地与思考。她尤为关心农村学子的上大学问题,她说“在我担任宿管的时候,发现农村孩子上大学的几率,上名校的几率越来越低。以前有百分之三十,慢慢地,逐渐递减,至今的百分之十左右。阶级阶层的流动越来越弱。”
因自身退休,也较为关于退休工人的福利待遇,她说:“在中国,公务员退休后有5000元退休金,普通工人有2000,有些人甚至没有退休工资,中国的福利保障是不健全的,这是不公平的,这在某些在西方社会是不存在的。”她的表情带着犀利,坚定,带着质疑,热烈,与思索。
退休后的周凤琴阿姨坦言,她最近看的书是与佛教有关的,她也在思考死亡。这是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她希望,如果那一天到来,自己是静悄悄离去。她说,“我最无悔的是我在华科的十四年,与学生朝夕相处,工作学习共同进步的日子,那是我最问心无愧地日子。”
梭罗说:“我步入丛林, 因为我希望生活得有意义,我希望活得深刻,吸取生命中所有的精华,把非生命的一切都击溃,以免当我生命终结发现自己从没有活过 。”在一定的时代环境,社会环境下,周阿姨曾挣扎过,痛苦过,也是真正深刻有意义生活着的人。
丰富.宁静
周阿姨是去年退休的,离开了热爱的华科以及孩子们,退休后的周阿姨住进了珞珈山。与珞珈山的郁郁葱葱,鸟语花香为伴,阅读,散步,好不惬意。每天,她依然坚持泡图书馆,她说,“活到老,学到老”。不定期地,她会和朋友们出去旅行。“之前去了越南,乘了意大利邮轮,前些日子去了宜昌,马上要和朋友们一起去南京。”她说。
周阿姨南京之旅照片
丰富的阅读,让她的眼神越发坚定明亮,所谓“归来仍然是少年”,形容周阿姨也是妥当的。也因着自身丰富的阅读储备,文化底蕴,使得在与学生交流时候,可以零距离,无代沟,真真是返朴归真,赤子心。
走在武大校园里,她说,“我现在很满意自己的状态。”
走在校园林荫小道上,青春活力的操场上男孩子在打篮球,女孩子在慢跑,和学生们一起泡图书馆,阅读,看书,听听珞珈山的树的婆娑,风的呢喃,鸟儿的啁鸣,仿佛了寻觅了许久,找到了内心最好的状态。周阿姨说,“我很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大一时候我第一次听讲座遇到周阿姨,后来几番辗转成了书友朋友。大四萌发采访闲聊的念头。阿姨身上有值得很多后辈学习的东西,赤诚热血求知的心,淡泊纯粹的无私情怀,正如刘晨学长所言,她在前面带路,我们在后来奋发前进。她也希望我们都能有所作为,有好的未来。
与周阿姨在郁郁葱葱的珞珈山上漫步,静坐,闲聊几个小时。阿姨既是一个新朋友,又像一位老师。恰逢面临毕业,会面对很多的人生选择。我说,最近几年,想先把事业给稳定下来,阿姨说,对,“女孩子,要独立而自由。”阿姨还嘱咐我,“要记住,成为你自己。”她也毫不吝啬对后辈的褒奖肯定,那样的热烈真诚的眼神、关怀,让人内心热血激昂,动力十足。
周遭惬意,自由,光影斑驳,风摇叶动,绿意静谧,又带着盎然生机,啁鸣的鸟儿,清脆悦耳。认真深刻有意义地活着,且一直在路上,这是我心里的周阿姨。跟刘晨学长说到去看过阿姨,想写一篇纯粹有关阿姨的文章,发在个人公号,学长说,他也可以撰文,看罢他的文章,纯粹无杂真挚的感情触动着我,纸短情长。有些人终会相遇,也希望亲爱的周阿姨,身体要好好的。
附上刘晨学长的撰文(学长是澳门大学社会学博士,如今任教于桂林理工,与周阿姨有十一年的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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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若比邻:与周阿姨交往十一年的小叙
刘 晨
回望历史,顿足于那涓涓细流却又难以割舍友情,我仔细地琢磨,到底用什么样的一个恰如其分的辞藻来形容我们和周阿姨的相遇、交往和友谊。我冥思苦想之后,在片刻的一刹那间,突然想到可用“天涯若比邻”来表达和修饰“我们”,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甚至是一种刚刚好,又不脱俗的小形容。
何以如此?又如何谈起?每当有人和我对话时谈起周阿姨,她的笑容和对我们的宽慰,犹如昨日的历历往事,浮于眼前。如今,虽我们客身于外,却不往不在“邻里之间”,就像当初一样——我们时而在她的住处对谈,我们也在人文讲座的现场交往,我们又在马路上会聊,我们还在武大的校园里面见,哪怕只是很短的时光,我们也彼此珍惜和慎用,只怕这时光一晃就没了!
我们有太多可以叙述和值得咀嚼的有趣,我们又无法用三言两语来表达;我们有太多可以过目不忘的话语,我们又无法用只言片语来抒发。因为,我们只怕说多,那么记忆里就变得少了。可,这又怎能止住我们所想表达的那份恩情?用这些简单地、复杂的、希望的、低沉的、美丽的、奥秘的、可耐的、友情的语言,它们最好不过,它们又显得繁多。有时候,形容一些东西,其实心里就那么一句话,大概就能懂这交情有多重,有多沉。但是,有时候不说多,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不是么?
其实,要说初识周阿姨,那还是在2007年左右,人文学社刚起步,对我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件事情,除了她对我们《沉淀》的无私支持之外,就是慷慨地拿出一箱书——《二十四史》,价值不菲。她执意要送给我们学社,以便启发和方便后人来欣赏、阅读、饱览和品味,却因这一个小小的举动给了我足够的反思,我何时可以因一种理想主义的情怀而把最爱的“拥有”之一奉献出去?如此无私又富有爱心的表达性行为,让我们值得体会。
除了这种慷慨又富有热情的相助之外,她对《沉淀》的褒奖难免引起我的“羞愧”,也正是在她的这种不断地鼓励和支持下,我们才有信念和信心去挑战那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才有耐心和追求去达成我们所希望实现的理想和主义。甚至,我们如果没有周阿姨地鼓励,我们无法做到当初那么“向上”,那么生机勃勃,那么勇往直前,那么一如既往。也大约是为了这羞涩地回报,或是对这种美丽的支持以“吝啬性感恩”,于是每次我们都会将蕴有油印味的《沉淀》拿一份给她送去,她都会一一读之,并推荐给了其他学生。在我看来,当初这份小报的知名度,也大约是与周阿姨“不断宣传”也有些干系吧?
当然,说来惭愧,当初我们也只能用文字和一张张看起来并不精美却富含一些想法的报纸来表达我们的反馈,这大抵上是属于她最好的礼物之一,我猜如此。
此外,她对于人文讲座的热情和学习知识的渴望让我们这辈人又肃然起敬,甚至自我不安,真是晚辈不足,与前人无法企及。为此,我们只能蹒跚地去奋进和阅读,只怕是追赶不上在前面“带路”的她,怕掉队,又不能忘却那个一直在前行的身影,尤其是在讲座现场的周阿姨,她——或是坐在小板凳上倾听学者的言说,或是站在课桌前的小椅上大胆提问。声音轩昂,气宇之间透出的是一种对“真理”的问题性追踪,此种精神如雨果一般的“渴望”,又如别尔嘉耶夫一般的“思考”。但是,她还是她,她是周阿姨,那个在全校乃至全国都“闻名不已”的听讲座阿姨。为此,前华中科技大学校长根叔更是每每谈起,对阿姨此种好学赞叹不已,曰之吾辈之榜样。
可,“白驹过隙”,时光难以回流,于2011年,我们随后分别,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外地;一些在外地,一个在武汉。她如一个精神的堡垒在华中这片富有知识性的土地上矗立不倒,一个活生生的精神坐标,为此,我每次从外地回汉,都专门抽出时间去探望之,乃或者是拜学之。我自当惭愧的是,不能给予更好的作品来回报。那些过往的两三本小书,虽我著,却不敢攀及她书柜里的大雅之作。且,她还专门留心《华中科技大学周报》,因我那段时间经常撰点小文抒发情感,她每次但凡见到我的小文都给我一次长途电话,而后专门给我留下样刊,只等我回去取之,可谓是有心之人。或是风雨,或是天晴,我大约记不得我去了多少次她在13栋的那个宿舍,我们安然而富有灵魂性悦动地交谈,真诚而美丽的对话,一次次,一次次,一次次,久久无法忘却,而后却不再有,只因为她退休后去外地居住,离开了那个工作已久且还会写点黑板报的地方。周阿姨,你可曾想过后面的孩子,他们没法再和阿姨于楼栋间相应,这是对爱心多么残忍的“隔离”!
再后来,我去了境外念书,回去的日子就更少了,想念也更多了——那个经常拿水果、书、报纸、还有照片的您。历史学家杨奎松曾说有一种情愫是“忍不住的关怀”,而我看是“忍不住的回忆”,如被爱包裹的“小孩”——我们——越来越少与您交谈,您身体可好?习惯没有热闹又饱满春风的学生吗?
我至今还记得,在我于境外之时,有一次回汉,刚好是武汉大学樱花羡艳旁人的日子,您和我约好,而后我说我还有2个博士生朋友,要不一起?您起初在麦当劳见面时有些羞涩,却很快就熟了起来。我们四人,一起在樱花的海洋里陶醉、拍照、嬉笑,还有如花蕾般地开放与从容。而您为了让我这个外人能近距离的闻许樱花,则拿出一个很陈旧的小牌,“说”我是武大“校友”,这个方法居然还真管用,所以才有了那段美好的四人时光,四人梦璃,四人醉香,四人交往。或许正是我们的笑声扰醒了樱花的鲍蕾,那天它们开的特别鲜艳;也或许是我们的到来侵扰到了她们,她们沉醉又不乏醒来的“笑影”至今无法遗忘。挥手道别,看似洋洋洒洒,却是“泪两行”···
(作者摄于2017年3月18日,于武汉大学内)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这,日子又过了些,时光也流了些,人啊,也被推着往前走了些,老了些,坦然了些,而想念浓了些,友情如酒也香了些。其实说来也是没办法,古有“大雁东南飞”,而今又是“天涯若比邻”。这叫人如何对此不泪垂?(白居易)。
说到底,要怪就怪这11年的交情吧,谁让我们和您在喻家山下进行了昆德拉的“相遇”,谁又拦得住这如尼采般的“不合时宜的沉思”?是回味也好,游走也罢,是过往也好,现在也罢,都不是这些话能说个完整的。它不属于任何人,只能在指尖的敲打处留下那些不会被时间抹平的痕迹,这也许就是最牢固的友情吧,这也许就是最昨日的“邻里”吧。
2018年4月24日
写于桂林理工大学屏风校区
作者系高校教师,社会学博士 |